我来到洛阳市博物馆,这座九朝古都的市立博物馆,提匾人竟是开国元老董必武,足见博物馆分量了。馆身如鼎形,稳稳地立足在王城大道上。馆内展厅分两层,一层按历史先后陈列各代文物,从旧石器时代至宋元时期分为五个馆,二层按展览主题陈列书画、雕像、碑刻等各类别文物,包括了部分重要的展品。 我从一层仰韶文化馆进去,走两步就看见了故友——这不是十六年前在历史课本上认识的小口尖底瓶吗?当年我就疑惑,尖底瓶怎么安放呢?据说,是因为其底尖,容易入水,入水后又由于浮力和重心关系自动横起灌水,同时,由于口小,搬运时水又不容易溢出,正是由于这些优点,小口尖底瓶成为仰韶文化最为典型的器类之一。
还有瓶子隔壁橱窗里整齐排列的骨针、骨簪,不知道还有没有同学记得课本上对它的评论:说明新石器时代的先人已经会使用磨制石器而不仅仅是旧石器时代的打制石器。原来他们一直都在这里。
还有这些大小、形态各异的铜鼎,用独一无二的纹饰记述着庙堂内外的故事;
折戟沉沙数千年,吴王夫差的铜剑怎么如今还能铮铮作响?
日暮汉宫传蜡烛,是小玉还是双成,点亮了这盏沉埋地下的百花灯,指引着墓主人羽化升仙?
在尔朱荣制造的北魏河阴之变中被屠杀的孝文帝孙元巶,死后还能指挥这些栩栩如生唯唯诺诺的陶俑吗?
而这尊高大的石翁仲,从杀死尔朱荣又被尔朱家族复仇的北魏孝庄帝陵前来到这里,是否是冥冥之中要叫旧人得知大仇已报?
还有这褪了颜色的三彩鸟俑、羊俑、人物俑,当年在洛阳城履道坊白居易故居中,一定是耳濡目染、张口成诵的幸福生灵。
转眼间,盛唐覆灭、烽烟四起,直到赵匡胤定宋都在开封,洛阳城内的政事纷扰才慢慢平息,洛阳转而成为了园林荟萃、名士云集的文艺之地。 程明道、伊川二兄弟,就是在这洛水之滨创立了洛学,“存天理、灭人欲”一说,二程认为,天理即是自然之理、人性本善之理,而所谓的恶,都是后天不合节度的欲念和情感,因此,要灭除这种人欲、扫清心上尘垢,才能回归本心,得到真正的安宁。灭除人欲之途,既可静养修行,发明本心,也可接触事物,却不执著、留恋于任何事物,格物致知,前者,为陆王心学之肇始,后者,则经朱熹发扬立论。 宋明理学的源流,就是从洛阳发端。 繁华事散逐香尘,此后的洛阳城,渐渐的在史书上湮没了声息。 在这博物馆中,每一个人物器皿都从他们居住了很久的地方聚集到这里,不论年岁长少、出身贵贱,穿过时空的长河,最终彼此相伴。虽然都与我初见,实际上,谁说生命的溪流,没有经过他们中的某一个,不择贵贱的最终流到了我现在住着的身体? 走出博物馆,我感到既孤独,又亲切,虽然此刻只我一人,但想要陪伴的时候,草木黄土都有可读的故事,可诉的衷情。 走在淫雨霏霏的洛阳城中,我感到既沉重,又轻松。沉重于长长的过去,又轻松于九朝如梦今已醒,重复过去的心境,只是消耗当下的生命,只要愿意抬望眼,每一天的太阳,都是新的金乌。 是为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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