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楼主: 勿忘在莒

[龙城轶事] 春秋·晋国历史专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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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21-3-1 20:53:24 | 显示全部楼层
根据《左传》记载,河曲之战爆发时的六正分别由赵盾、荀林父,郤缺、臾骈,栾盾、胥甲六人担任。

这其中,上军佐臾骈的履历最为简单。

令狐之战爆发前,狐射姑因斗争失势投奔狄国,但因走得匆忙,把家眷都留在了国内。为了对失败者给予人道主义关怀,赵盾决定将狐射姑的眷属都送到狄国,而护送狐氏家眷的重任便是落在了臾骈的头上。

这个安排是极有深意的。据路边社消息报道,臾骈起初似乎是狐氏的家臣;又据《左传》的记载,夷之蒐时狐射姑曾对他有过羞辱的举动,因而对狐射姑恨之入骨。赵盾明知二人不对付,却还要命其护送狐氏家眷,显然有借刀杀人的意图,臾骈的臣属也多有此意。

然而臾骈却是一个正人君子,眼看家人群情激愤,他还忙出面劝阻说:“敌惠敌怨,不在后嗣,忠之道也。”——不管你跟他个人有什么深仇大恨,都不应该连累到他的家人。
与此同时,他还进一步阐述说:“这次护送狐氏家人出境,是赵盾他老人家派给我的公事。他老人家要对狐氏施以恩惠,我却反其道行事,这是对他老人家的不忠;借着他老人家的权势去报私仇,这是狗仗人势,也算不得是勇敢;为了一时的怨气而增加狐射姑的敌意,这也不是明智之举。他老人家一定是相信我不会做这不忠不勇不智之事,所以才对我委以重任,我怎么能辜负他呢?”

臾骈的这番话有理有据有节,着实是精彩万分,但至于是不是赵盾的真实本意,其中的关节便不好妄加揣测了。但总之,作为赵氏的臣属,却能身居下军佐的高位,可见赵盾对其信任是不打折扣的,这也就坐实了臾骈赵党的身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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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21-3-1 20:53:56 | 显示全部楼层
其次要提到的上军将郤缺。

郤缺本是惠公时期重要谋臣郤芮之子,火烧公宫事件爆发后,郤芮被秦穆公诱杀于王城,其封地冀邑被没收充公。作为罪臣之子,郤缺虽未收到株连,但却也被褫夺了爵位贬为庶民,在过去封地冀邑的郊外以务农为生,想要恢复过去的生活其希望显然太渺茫了。然而,正当他准备籍籍无名地度过这一生的时候,转机却突然出现了。

据《左传》记载,有一次文公近臣胥臣路过冀邑郊外,看到一对农家夫妇在田野中相敬如宾,场面十分庄重。按理来说“礼不下庶人”,这种在郊外种地的农家夫妇只要有口饭糊口就可以了,那种空耗精力、财力的礼仪对他们来说既无必要、也没有学习的途径,可他们怎么就会懂得这么多呢?

胥臣感到十分好奇,于是就上前询问,这一问才知道,原来这位农夫便是郤芮的儿子郤缺。即便是身在草莽,也依然保留着贵族的风度,此等气节令胥臣感到十分钦佩,于是回去后便将其举荐给了晋文公。

晋文公犹记得当年火烧公宫的场景,因此有些疑虑,就反问说:“他的父亲罪大恶极,让他来担任大夫合适吗?”

胥臣的回答是这样的:“当年虞舜惩办罪人将流放了鲧,可后来却启用了他的儿子禹;齐桓公对管敬仲恨之入骨,可最后却是因为他才成就了霸业。如果郤缺的确是贤良之人,就应该把注意力放在他的身上,而不是去计较他的父亲做了什么坏事。”

这些话晋文公不知道有没有听进去,反正最后郤缺的确是被任命为下军大夫,实现了人生中最不可能的跨越。到了襄公元年(前627年),郤缺在箕之战中生擒白狄的君主立了大功,襄公大喜过望,于是便大赏功臣,为表彰胥臣举荐贤臣之功,襄公以先茅之县重赏胥臣;对于郤缺则是重新将冀邑封给他,还任命了一个没有实际领兵权力的卿职。到了十几年后的河曲之战时,郤缺又列入六卿,成为晋国最高领导层的一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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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21-3-1 20:54:19 | 显示全部楼层
郤缺作为一名罪臣之子,从一名农夫到恢复大夫的地位,又从普通大夫晋升为卿,甚至最后成为晋国执政,塑造了一段人生实现完美逆袭的励志传奇。而在这段励志故事的开端,胥臣的举荐可以说是起到了扭转乾坤的作用,如果没有他的这次偶遇,那么后面的所有故事都没有可能发生。

因此,胥臣可以说是对郤氏家族有再造之恩,郤缺无论如何报答都不为过。然而吊诡的是,后来赵盾去世,荣登执政之尊的郤缺对于胥臣似乎并无感恩,反而是将胥臣之孙胥克的卿位废掉,为的只是将赵盾的儿子赵朔照顾到六卿的序列,可见其早已投入到了赵盾的麾下。

至于郤缺为何会恩将仇报,史料中并没有给出足够的解释,我们只能据史料中的蛛丝马迹推测。依照之前的种种迹象来判断,胥臣尽管博学多智,但在文公心目中的地位,显然比不得赵衰。因此他虽然举荐了郤缺,但却没能打消文公的疑虑,最后很可能是在赵衰的推动下才勉强成行。

其次,郤缺在箕之役中立了战功,襄公也把冀邑复封于他,但却只是授予了一个卿的虚名,并没有实实在在的职权。这也就意味着,国君对于郤缺罪臣之子的身份始终是介怀的,也就无法真心诚意地对其委以重任。郤缺尽管重回朝堂,可周边人却总是以异样的眼光来看待他,这就好比是把一个刺配的犯人放到了闹市中让人围观,这种滋味恐怕比在田里劳作还要难受,由此对郤缺心理上造成的伤害可想而知。

郤缺真正走出父亲叛乱造成的阴影,重新光耀郤氏家族的门楣,还要等到赵盾执政之后。令狐之战爆发时,六卿之中还没有郤缺,而到五年后的河曲之战时,郤缺的名字便赫然在列了。这也就意味着,最晚到灵公三年五大夫之乱平定之后,郤缺便被赵盾举拔为上军将了。正是从这一刻开始,郤缺终于摆脱了有名无实的窘境,成为真正掌握实权的下卿了,这份恩情自然要记在赵盾的身上。

下军将栾盾、下军佐胥甲在史料中留存事迹不多,但从赵衰举荐栾枝、胥臣的过往来看,栾、胥两家与赵氏的关系也不会太差。尽管因行为孟浪,下军佐胥甲并不受赵盾的待见,但因其与赵穿很合得来,因此也算是赵盾执政团队的一大助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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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21-3-1 20:55:49 | 显示全部楼层
计赚士会

赵盾本就有执政之尊,如今又有郤缺、臾骈、栾盾、胥甲的支持,身居中军佐之位的荀林父自然也就被彻底孤立了。不过好就好在,荀林父虽在内阁中被架空,但却有极好的名望。当此民意汹汹之时,荀林父尽管无法与实力雄厚的赵氏班底相抗衡,但至少可以通过召回一个得力的助手,来为自己分担压力——若是能迎回狐射姑,那是再好不过的。
可问题是,他明知赵盾心有所属,就算是他说破了天也不可能让狐射姑回来,那么身处局中的他又为何要犯糊涂呢?

这就要从士会所在家族发展的角度谈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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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21-3-1 20:56:46 | 显示全部楼层
说起来士会也是显赫的名门之后。其先祖最早可以追溯到上古时期的尧帝时代,晋国前身唐国所在的地理范围,在商末周初时便是这一支祁姓家族的属地。西周初年,因参与三监的叛乱,祁姓陶唐氏被整体前往王畿内的杜邑,因而又改成了唐杜氏。西周末年,因宣王听信谗言杀死了杜伯,杜伯之子杜隰叔逃奔晋国落脚,从而发展成了晋国的异姓贵族祁姓士氏。

得益于曲沃代翼后晋国摒弃公族的政策导向,隰叔的子孙士蒍因诛杀桓庄之族一事成为献公时期的红人,但到他去世后,士氏家族的发展却步入了一个低谷。特别是在文公时期,由于晋文公倡导爱亲尊贵的政策导向,而身为异姓大夫的士氏家族又无从亡之功,因而在一定程度上被边缘化了。其间的两代宗主士缺(成伯)及士穆子更是严重缺乏存在感。

好不容易到了襄公时期,士氏家族借士縠的势头有了一定的起色,却不料只是昙花一现。由于赵、先联盟的连番阻挠,原本受襄公青睐,首开以大夫身份主持诸侯会盟,并一度成为晋国执政热门人选的士縠,在夷之蒐上入常受阻而发动叛乱,最终死于赵盾之手。

诸浮会议上所讨论到的士会,正是前述士氏家族宗主士蒍的孙子,士缺的幼子,士穆子的弟弟。因在家中排名最幼,故而又被称为士季、随季。而那个时运不济,在夷之蒐上受到打压因怨生恨而枉死的冤魂,则是他的亲叔叔。

士会第一次抛头露面还是在文公时期。当时他随军参加城濮之战,但似乎并没有什么官职。后来担任文公车右的魏犫在作战中受伤,顶替其担任车右的虢国叛臣舟之侨又是个极不靠谱的人,晋文公左顾右盼也没得选,只好随手指派让士会顶替车右的位置。

伴随着晋国霸业的狂飙突进,士会在这十几年的时间里也因风借势,进入了快速发展期。及至襄公去世前后,他就已经从一个名不见经传的小角色,进阶为一名拥有封邑的大夫了。夷之蒐后的那段混乱时期,正是其成长的关键阶段。然而就在这样一个关键时期,士氏家族再次遭到打击,其叔父士縠叛乱被杀,自己更是因被卷入到狐赵之争,被赵盾算计而不得不流亡秦国。

这一系列的政治斗争导致整个士氏家族都与赵氏为敌,士会对于赵盾的怨恨,恐怕并不比狐射姑少多少。也正是因为如此,赵盾才有所犹豫,在士会和狐射姑之间狐疑不定。荀林父也正是抓住了赵盾的这个心理,极力为狐射姑鼓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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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21-3-1 20:57:15 | 显示全部楼层
然而,荀林父心中的小九九,又岂能逃得过赵氏党羽敏锐的嗅觉?他的话刚一出口,就被赵盾一手提拔的郤缺给否决了。郤缺对士会与狐射姑(贾季)的性情进行了对比权衡,认为狐射姑野心太大,如若把他召回来,他绝对不会安分守己甘居人下的,到时候难免又会是一场腥风血雨。

与之相反,士会作为家中幼子,本是没有继承权的,他能够获得如今的地位,全是靠自己过人的智谋和卓越的军功换来的。一个人能够一步一步从底层爬上来,便应深知富贵来之不易,因此有着“能贱而有耻,柔而不犯”的个性,是一个外柔内刚、能屈能伸的真君子。更何况,士会本来是没有罪的,出奔秦国纯属情非得已,让他回来也是名正言顺。只要安抚得当,就能将其纳入到赵氏的阵营当中,为自己增加一个朋友。

郤缺的分析句句在理,也让赵盾彻底打消了召回狐射姑的打算,诸浮会议的主要议题也就有了明确的结论。接下来要考虑的问题便是,以士会对晋国深入的了解,以及他在河曲之战中所表现出的才智,秦康公显然不会轻易放人。如此一来,想要如愿召回士会,就必然要费一番周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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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21-3-1 20:57:50 | 显示全部楼层
为了达成目的,赵盾使出了一招苦肉计。他先是命魏寿馀带领魏氏族人发动叛乱逃到秦国,然后假装震怒将其家人全都抓了起来,同时又故意放松看守,让部分人趁夜逃跑。出逃的家人历经艰险、跋山涉水到达秦国之后,对着秦康公一通哭诉,也使得对方不再怀疑魏寿馀叛逃的真伪。

在取得秦康公信任后,魏寿馀就开始鼓动,说要把魏地划入秦国。魏地位于崤山通道北岸,与当年晋惠公所割让的河外列城五隔河相望,其重要性无需赘述。晋国的严防死守让秦国很难向东扩展,如今天上突然掉下了大馅饼,秦康公哪里还有什么抵抗力,霎时间喜出望外,惊喜地询问魏寿馀该怎么做才能接手魏地。

魏寿馀有些难为情地说道:“要找一个熟悉河东情况、能够跟当地官员说得上话的人跟我一起去,这事就会好办些。”

秦康公四下里看了看,就瞅见士会正在一旁站着,就说:“那就让士会跟你去吧。”

士会急忙上前推辞道:“晋国人那可是如狼似虎的一群人,如果他们食言不肯放我回来,那可怎么办?我士会一死微不足道,连累了妻子儿女也不足惜,倒是让君上竹篮打水一场空,那时可后悔也来不及了。”

秦康公拍着胸脯说:“你不必顾虑这些,假如晋国人不肯放你回来,我绝不会为难你的家眷,定会将他们送回晋国,如违此誓,天打雷劈!”

有了这个保证,士会这才放心地跟随魏寿馀前往晋国。但让秦康公没有想到的是,早在朝堂会见之时,魏寿馀便伺机踩了一下士会的脚以暗示其真实意图,士会也早已心领神会,打定了绝不回头的主意。这个细节被秦国的一位大夫绕朝看在眼里,却并没有揭穿,他在送别士会的时候冷冷地说道:“你不要欺我秦国无人,以为你们的打算无人知晓,只不过我的话寡君不肯听而已。你我就此别过,后会无期了。”

士会跟随魏寿馀渡过黄河之后,随即便被魏人拥着回到了国都,回到了阔别多年的故土,心中自是悲喜交加。直到此时,秦康公这才知道自己中计了,但事已至此,再去怨恨也无补于事,因而便履行承诺,将士会的家人送回到晋国。

不过,根据后来的史料推断,秦康公终究还是有所保留,并没有尽归其帑。一部分没有回到晋国的家属留在了秦国,改为刘氏,比如后来经常活跃于国际舞台的秦国大夫士雃,据说就是士会的次子,后改名刘轼。据好事者说,刘轼就是刘姓汉室的始祖,其中的真伪究竟如何,就不好做评价了。

另外,根据某些史料中的说法,饶朝识破了魏寿馀的诈降之计,差点让士会和魏寿馀栽在秦国,这件事让士会感到很是后怕。因此在他回国之后,便再施离间计陷害绕朝,终于借秦康公之手拔掉了这颗眼中钉。

士会凭借着其卓越的军事才能,回国后不久就进入了六卿的行列,尽管在一定程度上保持着独立,但多少也感念赵盾的好处,更让赵盾如虎添翼。这就造成了赵盾独断专行、炙手可热的煊赫局面。战国时期纵横家常挂在嘴边的那句“天下只知有某君而不知道有国君”的离间话术,用在如今的晋国可谓恰到好处。

在赵盾辅佐灵公主持国政的这十几年间,不仅荀林父的才能无法施展,就连身为主君的晋灵公也严重缺乏存在感。君卿之间不对等的关系,必然会带来巨大的冲突,尤其是伴随着国君年岁的渐长,集权的愿望越来越强烈,冲突便也会愈演愈烈,进而酿成一场惊天惨案——这也是赵盾弑君案件背后的真实逻辑所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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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21-3-1 20:58:57 | 显示全部楼层
第三节 世卿世禄制的成型

赵宣子之法

在政治斗争上不择手段,在对外关系上不顾后果,赵盾的一系列举动在激化国内矛盾的同时,更严重削弱了公室的政治权威,不过他的目标显然还不止于此。在确立其领导地位的董之蒐上,赵盾就宣布了一系列的为政举措,这也就是后来人们所称的“赵宣子之法”。

“赵宣子之法”的具体内容如今我们已不得而知,《左传》对其为政举措也只有简略的记载,其中提到:

宣子于是乎始为国政,制事典,正法罪,辟狱刑,董逋逃,由质要,治旧污,本秩礼,续常职,出滞淹。既成,以授大傅阳子与大师贾佗,使行诸晋国,以为常法。

这段话的字数不多,但信息量却很丰富。所谓“制事典、正法罪”,就是要制定办事的章程,修订刑法律令。晋国从小国寡民的状态发展到大国的过程,实际上就可以类比为一个公司由小变大的过程。小公司办事靠人情,大公司办事靠章程,但是由于没有什么成熟的管理学理论可以参考,晋国虽然发展壮大了,却没有建立可靠的办事章程,这就导致行政效率低下,甚至会引发矛盾酿成冲突。

晋文公在位期间,曾对这种混乱的现象进行过一定的规范,比如“公属百官,赋职任功”“举善援能,官方定物,正名育类”等等。但他的做法只是搭建起了一个框架,制定了一个总体上的原则,还没有来得及细化规程,因此还是有很多漏洞。

这就好比是一个公司建立了组织结构,也任命了一大堆管理人员,但岗位职责没有细化,行政财务制度没有健全,手续流程没有明确。你虽然知道公司有财务总监、财务经理,还有知道谁是会计、出纳,但是怎么报销差旅费还没有具体规定,所以大家就只能按照原来的习惯去办,办事的时候仍然要靠人情。这个时候有的人关系好,一进门就给你把事办了,有的人跟你关系不好,事情总要拖上个十天半个月,甚至有可能压根不肯办,仍然有可能诱发矛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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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21-3-1 20:59:19 | 显示全部楼层
之前我们在介绍晋文公为政举措时,曾提到庆郑的例子。韩之战中,由于庆郑在战场上专行不获,不听从统帅调遣,导致晋惠公兵败被俘。事后晋惠公问责起来,当时在场的大夫就分成了两派:一派认为庆郑该杀,因为他的罪行明摆在那里,没有什么好狡辩的;但另一派的大夫就不同意,他们认为晋惠公真要杀掉庆郑反而会落人口实,让人们以为晋惠公是在泄私愤。

这其中很重要的一个原因就在于当时的晋国没有刑法,一个人犯了什么样的罪如何量刑没有具体的标准,如果仅从道德上去衡量,每个人都有不同的标准,不管如何判决总有人会不服。

而到了晋文公时期,随着行政体系的不断健全,晋文公明确了刑罚的标准。在城濮之战时,他正是据此以“奸命”为由先后处决了祁瞒、舟之侨和颠颉。按说这几个人的罪行要比庆郑轻许多,但因为有法可依,晋文公的做法非但没有遭人唾弃,反而是“民于是大服”,《左传》更是大加赞赏,说:“文公其能刑矣,三罪而民服。《诗》云:‘惠此中国,以绥四方。’不失赏刑之谓也。”同样是明正典刑,晋惠公无故滥刑遭人唾弃,晋文公不失赏刑受人称颂,区别就在于此。

赵盾的做法就是在文公新政的基础上进一步优化细化,把文公新政中的漏洞都打上补丁,并将其进一步运用到实际的政治生活中。比如其“辟狱刑、董逋逃”的做法,便是要依据新制定的法令,对过去拖而不决的积案、悬而未决的疑案进行一次大清理,对违反了法令却未受到制裁的逃犯进行追捕,以起到稳定社会、安定民心的作用。

晋文公要“赋职任功”“官方定物”,赵盾就规定各级卿大夫管理的权限、明确办事的流程;晋文公有“昭旧族,爱亲戚,明贤良,尊贵宠”的政策举措,赵盾便以“本秩礼、续常职、出滞淹”来进一步强化等级秩序、重设废弃的官职,提拔被埋没的人才。

另外,他还提出了“由质要、治旧污”的措施。所谓“由质要”就是要改变过去熟人社会的一些习惯做法,规定但凡有公开的财物往来都要订立契约、建立往来账目,这样一旦有了纠纷也有据可查。所谓“治旧污”按照孔颖达的注疏:“法有不便于民,事有不利于国,是为政之洿秽也,理治改正使洁清也。”这些也都是提高行政效率,实现宽民利民的有效举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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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21-3-1 21:00:20 | 显示全部楼层
如果单从以上的这些分析来看,被庐之蒐和夷(董)之蒐也算是一脉相承的。赵盾虽然为人蛮横霸道,可总归还是做了一些利国利民的好事,也的确应该受到表彰。

从《左传》当时的语境来看,赵盾默认赵穿做出弑君的举动,孔子都能称赞他“古之良大夫也”,如今能够制定如此良法,孔夫子真能舍得批评吗?这还真不见得。

赵盾去世大约一百年后,正是孔子所生活的时代。彼时赵盾的后人赵鞅与中行氏宗主荀寅一道,在汝滨修筑城池,并向当地百姓征收了一鼓铁铸造了一尊铁鼎,并将法律条文铸刻其上,是为晋国最早的一部成文法。孔子旗帜鲜明地表明了他对这部法令的强烈愤慨:

夫晋国将守唐叔之所受法度,以经纬其民,卿大夫以序守之。民是以能尊其贵,贵是以能守其业。贵贱不愆,所谓度也。文公是以作执秩之官,为被庐之法,以为盟主。今弃是度也,而为刑鼎,民在鼎矣,何以尊贵?贵何业之守?贵贱无序,何以为国?且夫宣子之刑,夷之蒐也,晋国之乱制也,若之何以为法?

这里提到的“宣子”是范宣子士匄,不过孔子也指出,“范宣子之法”的核心依旧从“赵宣子之法”脱胎而来的,是赵盾在夷之蒐改制带来的结果。而夷之蒐的成果,在孔子看来,是“晋国之乱制也”。

之所以会作出如此判断,其首要的原因在于,夷之蒐上晋国三次更换中军元帅,引发了后来长达三年的混乱,这与赵宣子所颁布的法令有着莫大的关系。因此,所谓的“赵宣子之法”根本就是祸乱之源,是不足以用来指导政治生活的。

其次,晋国自唐叔虞立国以来,一直遵守宗法制的原则,让卿大夫按照贵贱等级的差别各守本分,百姓也能敬重这些上位者,于是就有了法度。后来到春秋时期秩序混乱了,贵贱等级的原则没人遵守了,文公就作被庐之法、设立了执秩之官来监督大家各归本位,国内秩序恢复如初,这才当上了诸侯盟主。

而“赵宣子之法”则完全抛弃了礼法原则而使用刑法,倡导什么法律面前人人平等,这完全是胡闹。老百姓一看这刑法的条款,知道怎么做会获罪,怎么做就能免刑,他们对于贵族大夫的恐惧感也就没有了,也就不会再尊重这些贵人,这样的国家还如何治理?

换句话说,晋文公之所以能够称霸,靠的是“以礼治国”,而“赵宣子之法”则恰恰相反,靠的是“以法治国”。赵盾行政的重点更多的是关于刑法内容的制定,在经济上也更倾向于卿大夫私有产权的保护,这些条款对国君权力的稳固是不利的,更与晋文公以强化国君的集权能力为主旨的“执秩之法”背道而驰。

由大夫主导立法权,且改革的内容又与宗法制原则相背离,彻底打破了宗法制的堡垒和国君在制度上的护身符,从而造成国君权力的加速下滑,这种种的作为足以将赵盾推上礼崩乐坏第一功臣的宝座。

所谓“天下有道,则礼乐征伐自天子出;天下无道,则礼乐征伐自诸侯出。”“礼乐征伐自诸侯出”,在孔子看来便已经是“礼崩乐坏纲纪不存”的无道乱世了,这种“无道”的局面刚刚盛行了几十年的时间,便又在赵盾的推动下,进一步跌落到了“礼乐征伐自大夫出”的黑暗之中,恐怕更让人难以忍受。这也难怪,孔子会不无痛惜地发出“夷之蒐,晋国之乱制也”的叹息。

话虽如此,你要说赵盾完全不把宗法制当回事,倒也不尽然。正所谓弱水三千我只取一瓢饮,礼法的原则事无巨细,我只选择对我有利的。赵盾在以法治打破国君护身符的同时,回过头来却用宗法制为自己打造了一副金衣铠甲,试图为已得利益保驾护航,这幅铠甲便是饱受诟病的世卿世禄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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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21-3-1 21:01:10 | 显示全部楼层
假公族制度

战场之上没有赢家,名利场上也没有谁能够一直开挂。作为周礼世界的第一大魔王,赵盾显然不会满足一时的煊赫,浮皮潦草也绝对不是他的风格。

算起来,到晋成公回国时,赵盾执政也到了第十五个年头了。当初年仅三十余岁、意气风发正当年的赵盾,此时已年近五十,也算是到了知天命的年纪。

人生近黄昏,总会不自觉地顾影自怜。此时的赵盾尽管大权在握,心中却很难说有多少喜悦。尤其是在经历了刚刚过去的那场宫廷夜宴之后,赵盾就总会感到脊背发凉,让他始终无法安然入眠。

见惯了血海厮杀,赵盾深切地明白了这样一个道理:一朝权倾朝野呼风唤雨固然可以带来一时快意,可谁也无法保证手中权势就能长盛不衰,家族基业就能万古长青。一旦孤儿寡母的美好时代随风而去,君主生杀予夺的权力,随时都可以将自己到手的一切都打回原形。

因此,当迎接成公的车驾从成周返回,华贵的车盖从地平线上逐渐隐现的时候,赵盾的内心就充满了莫名的压抑和忐忑。看到晋成公落寞的身影,赵盾也会想起晋文公最为辉煌的时候,这强烈的反差又总让他为后事而忧心不已。当国君在武宫举行朝祭,一班公族大夫鱼贯而入,而自己虽身为正卿却只能在门外驻足,这样的场景让他的心情变得更加复杂了。

或许,正是从郊外迎接新君回国的那一刻起,在赵盾的心中,便隐然升起了另外的一个念头。为了进一步巩固自身的利益,提升家族的地位,在赵盾的极力鼓动下,晋成公回国之后很快就颁布了一项新的法令,也即人们所称的“假公族政策”:

初,丽姬之乱,诅无畜群公子,自是晋无公族。及成公即位,乃宦卿之适子而为之田,以为公族,又宦其馀子亦为余子,其庶子为公行。晋于是有公族、余子、公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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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21-3-1 21:01:50 | 显示全部楼层
晋国在献公时期立下了“无蓄群公子”的法令,公室子弟通常都会流落国外,因此便不再设公族大夫的职务。不过,广义上的公族,也即与国君有亲缘关系的远支公族仍然长期活跃在晋国政坛上。

晋文公回国之时,为了获取这些远支公族的支持,特意遵循了守旧原则,任命胥、籍、狐、箕、栾、郤、柏、先、羊舌、董、韩十一个正牌公族执掌近官,其余诸姬之良和异姓之能,则被排除在外,算是从一定程度上修正了献公的极端做法。但晋文公并没有废止“国无公族”制度,更没有恢复公族大夫的官职。

为了笼络讨好国内的贵族,晋成公不得不重设公族大夫的职务,并将诸卿家族都列入公族序列,这也就形成了一个由远支亲族和异姓贵族构成的所谓的“假公族”群体。假公族的适子(也就是被确立为继承人的儿子,通常为嫡长子)被确立为公族大夫,并赏赐给田土。其他的嫡子为公族余子,又称公路;庶子则称为为公行。

假公族毕竟是假的,与血亲关系显然无法比拟,更不可能为维护君权而摇旗呐喊。因此认干亲的政策除了能够缓解紧张的君卿关系之外,国君并不能从中得到多大实惠,反而是对于异姓卿来说,此举却可谓意义重大,是打破公族与异姓卿之间身份界限的惊天之举。

在过去的几十年里,异姓大夫在晋国建功立业、大放异彩,但无论他们在军中的身份有多尊贵,在这个国家里也终究是外人,他们只能在疆场上卖命,却不能参与国君的核心决策。比如文公所设立的近官序列中,有一些职负责宫廷事务、协理宗族关系的职务,异姓大夫都不能插手。当君权能够与卿权分庭抗礼,还有凌驾于卿权之上的可能,甚至对卿的任免以及权力行使发号施令的时候,作为国君身边人的近官地位自然不可小视。

此外,在对鬼神信仰大行其道春秋时期,宗教权力天然要高于世俗权力。那些如卜、祝、筮、史等在今天看来无关痛痒、也没有什么实际权威的官职,由于掌管着沟通天地鬼神的功能,其地位天然要比军中元帅高一截。也正是因为如此,尽管赵盾掌握了军政大权,在国内呼风唤雨、予取予求,却在与一名史官的斗法中败下阵来,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对方将“赵盾弑其君”五个字刻在竹简上,任由其将自己的恶行宣告诸侯而不敢发作。

这种隔阂感让赵盾如坐针毡,生怕哪一天家族失势,自己的一切努力都要付之东流了,因此才不遗余力在颁行“赵宣子之法”后更进一步,推出所谓的假公族制度。其目的,无非是想趁自己大权在握的时候,为子孙后代构建一个坚实的堡垒,以抵御随时可能复兴的君权。

与此同时,赵盾所构建的假公族并非对所有人都开放,只有具备了一定权威的人——也即“宦卿之适子”——才能跻身公族大夫之列。这就为公族大夫设立了相当高的门槛,使得一些原来具有近官身份的正牌公族,因为缺乏军政权力而失去了本该属于他们的特权;而在三军六卿体制中掌握一定权力的人,则既可以享受军政大权带来的红利,亦可以以公族大夫的身份为保障,进一步巩固既得利益。

而所有这一切最终都导向了一个共同的目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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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21-3-1 21:02:32 | 显示全部楼层
世卿世禄制的最终成型

周礼虽然秉持“亲亲上恩”亦或者“爱亲尊贵”的原则,明确在选拔官员、任命卿相时,要以与国君血缘关系的远近和地位尊贵与否,作为首要判断标准,但对世卿世禄制,却持有坚决反对的态度。比如在《公羊传·隐公三年》中曾提到:“世卿,非礼也。”世代承袭卿大夫的职务并不符合周礼精神。

春秋早期各诸侯国也大都遵循这个原则,在任命卿职时,主要是从与国君关系最为亲近的公子当中选择。只是由于公子的身份太过于招摇,经常会因其血缘对国君的地位构成威胁,这才渐渐被各国君主所疏远,进而在远支公族,甚至是异姓大夫中选择任用。但即便如此,为了防范卿大夫权力过盛,肆意主导国君的废立,各国君主依然有意地回避卿大夫地位的世代传递。

比如在献公、惠公时期,晋国的卿位便从不固定,在短短四十年间,先后有士蒍、申生、里克、荀息、罕夷、韩简等多人出任卿职。即便是到晋文公设立“三军六卿”体制,卿职开始固定化以后,六卿大权曾先后被集中在郤氏、先氏、狐氏、胥氏等家族手中,甚至还出现了先轸、先且居父子先后出任正卿的先例,但卿位世代传递仍然没有成为国君案头上的必要选项。其主要依托的选拔方式,是通过贵族大会民主协商——也即所谓的蒐礼——来确定六正人选,而在这其中国君的意见占有很大的比重。其子襄公在夷之蒐上所预设的人事安排,特意将卿位世袭完全摒弃在外就是明证。

但晋文公并没有意识到,这种制度设计只有在国君威望较高的时候才能发挥作用,一旦国君幼弱无法发挥影响力,这个漏洞反而就成了卿大夫挟制君权的利器。而不幸的是,晋文公无论如何都想不到,自己会在正当壮年的时候突然离世,更想不到,在他去世后的二十年间,连续两任君主都是幼年继位,这就给卿大夫利用漏洞扩充权力提供了极大的便利。

作为晋文公制度设计最成功的破壁者,赵盾既然发现了这个漏洞,就决不允许被其他人利用,转而侵蚀自己的利益。因此在全面掌管了军政大权后,赵盾便逐步关闭了六正人选自由竞争的大门,转而在自己的利益联盟之中进行选拔。

最早在五大夫之乱发生后,赵盾先后将党于赵氏的郤缺(郤芮之子,郤縠、郤溱之侄)、栾枝之子栾盾、胥臣之子胥甲编入内阁。晋灵公十三年,由于与胥甲有隙,赵盾将其流放到卫国,但仍旧立了他的儿子胥克为卿,这就使得卿位的世代传递逐渐成了惯例。

晋成公即位初年,伴随着“假公族制度”的确立,卿位世代传递便也就有了法理上的依据,世卿世禄制的推行也就不再需要遮遮掩掩。于是我们便看到,赵盾去世后,继任中军元帅的郤缺秉承其遗志,先后将先克之子先縠、栾盾之子栾书、赵盾之子赵朔拉入内阁。只不过由于内阁位置实在有限,他们权衡再三,不得不以蛊疾为由把胥克从内阁中踢出去。而郤缺死后,荀林父虽与其立场不同,但却对世卿世禄制的创举深表赞同,因此也将郤缺之子郤克拉了进来,进一步巩固了六卿家族的既得利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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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21-3-1 21:03:58 | 显示全部楼层
这一系列的人事安排,使得原本自由竞争的三军六卿体制就完全变成了铁板一块。邲之战前所形成的内阁中,除了荀林父和士会是首代创业者之外,其余四人都是靠父勋进入内阁的“卿二代”。这也就意味着,子袭父勋进入卿列已经成为常态,原本贵族会议君臣共举六卿的制度,正式被世卿世禄制取代了。

经过这样的一轮变革,六卿变成了一个完全独立于君权自主运作的政治实体,即便是君主野心再大,也无法干涉这个既已形成的规则。想要打破这种权力的垄断,就只能通过扩大军制的办法,把自己所中意的大夫安插到内阁当中,这就无形中给国君套上了沉重的枷锁。

如果说设立假公族制度以迎合周礼原则是在向周公致敬的话,那么以卿位世袭为核心、以军功受赏为羽翼的世卿世禄制,则无异于是在向周公宣战。赵盾将这两种不同的制度模式结合起来,就形成了一个正反馈的循环:地位越高就越容易获得封赏,拥有的土地越多就更能够巩固其卿的地位,卿的地位越稳固,其子弟与国君在法理上的关系也就越亲近,进而更容易提高其在国家政治中的地位。

从此以后,卿大夫的权力和财富便像滚雪球一般越滚越大,不仅会让国君的权力变得愈发逼仄,更会对普通大夫的积极性造成打击。这种以巩固卿权为目标的制度设计,为军政体制固化开了一道后门。晋国在经历了文公所开创的人才自由流动体系短短三十年后,便再次回到了阶层固化的藩篱,晋文公为保障君权而作出的所有努力,在赵盾的猛烈攻击下终于走向了彻底破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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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21-3-1 21:04:59 | 显示全部楼层
当卿位固化成为现实,普通大夫因失去晋升渠道而进阶无望,便只能依附于世卿大族寻求保护;那些已经分宗立祀脱离大宗的卿族余子、庶子也不得不矮化其自主地位,寻找大宗抱团取暖;由此,便在国家之下形成了以世卿为核心的几个利益集团。

互相独立的利益集团之间明争暗斗,世卿集团与国君之间的纵横捭阖,便成为此后一百多年晋国内政的主要议题。国君在这样的混乱局面中更加难以有所作为,只能任由列卿在互相兼并的过程中此消彼长,而这也为后来的六卿专----政,乃至于晋国最终的分裂埋下了伏笔。

在完成一系列布局后不久,年仅五十上下的赵盾就溘然辞世了,最晚到晋成公六年(公元前601年),曾在赵盾内阁担任上军将的郤缺便已开始执政。

从夷之蒐开始算起,赵盾把持晋国政局的时间长达二十年,而这二十年也正是晋国政治制度异化的关键时期。但正所谓“谋事在人成事在天”。正如晋文公无法预料自己的身后事一样,赵盾虽然打开了侵蚀君主权力的潘多拉魔盒,却未必能让自己的后人安然坐享其成。在他去世二十年后,由其施政造成的弊端便结出了苦果,差点将勃兴的赵氏拖入万劫不复的深渊。

这些都是后话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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